插图牛妞

　　●倾诉人：秋儿女３２岁●采访人：记者李一川实习生何冠英

　　母亲让我充满恐惧

　　我从小是跟着姥姥长大的，５岁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小时候，我见伙伴们都有爸爸妈妈，就问姥姥我的父母是谁。那时，我知道姥姥有６个女儿，她们对我都不错，我管她们都叫姨。每当我问姥姥这个问题时，姥姥就搂着我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过不了多久，你爸妈就会接你回家。”

　　６岁那年，我开始上学，我的四姨和四姨夫一起到姥姥家接我，说要带我回家。当时我看着他们突然有点害怕，觉得他们是陌生人。姥姥笑着说：“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跟你爸妈一起回家吧。”四姨当时就拉着我的胳膊要我跟她走，她的表情一点都不和蔼，甚至还有点凶。我害怕极了，就抱着姥姥的腿哭着说：“姥姥，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想回家，你别让我回家。”那天，我抱着姥姥哭了很长时间，她终于没有让四姨把我带走，但从那天开始，我见四姨的次数开始增多，每隔几天，她就要去姥姥家问一次我的学习情况，如果哪次我考得不好，她就伸着巴掌往我身上打。８岁那年，有一天中午放学，我正要往姥姥家走，四姨突然在半路拦住了我，拉着我要我跟她回家，我害怕极了，就甩开她的手往回跑，但没跑两步就又被她捉住。“我不跟你走，我要去姥姥家！”我哭着大叫，结果刚叫出声，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连哭都不敢哭了。那天，我被四姨带去了她家，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也是第一次和她的孩子们接触。她有４个女儿，如果带上我就是５个，其中老二和老三是双胞胎，我排行第四。四姨让我叫她妈，我紧闭着嘴不叫，结果又挨了一巴掌。那天下午我没有去上学，到第二天上午放学后，我怕四姨堵在学校门口截我，就从学校院墙后边的狗洞里爬出去，悄悄跑到了姥姥家，但刚到姥姥家没有多久，就又被四姨带了回去。

　　四姨对我一直都很冷淡，但四姨夫却总是笑呵呵地跟我说话。她的４个女儿对我也很和气，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们家，我一直连话都不敢说。为了不被四姨打，我天天干活，洗衣服、做饭，能做的我都做。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不小心从教学楼上摔了下去，头上摔了两个口子，腿上也烂了一大块。老师让父母去学校，我以为我伤成那样，四姨看到一定会心疼，没想到她见到我就开始骂，如果当时不是四姨夫拦着，我又会挨巴掌。后来我去姥姥家串亲戚，哭着说四姨对我很不好，她肯定不是我亲妈，我想继续和姥姥住在一起。姥姥一直叹气，叹完了气，说：“你妈脾气不好，你该体谅她一点，她生了你们姊妹５个，一直想要个男孩，要不就不会把你送到这儿养着了。”在姥姥家住了几天后，我又被送回四姨家了，回去时走到村口，我看到一辆小轿车从村里开了出去，回去后大姐告诉我说是邻居一个小女孩被一个城里人领养走了，当时我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希望有一天也有人把我领养走，我不在乎他们家有没有钱，只要把我带走，就是让我去当童工我也愿意。

　　终于脱离了那个家

　　上高中时，我已经开始管四姨叫妈，那时候大姐已经结了婚，姐夫是入赘在家里的，二姐和三姐也都因为学习不好辍学出外打工，全家只有我和小妹妹在上学，高考第一年，我考上了本省一所不错的大学，但那时候我很喜欢英语，就跟母亲商量，想再复读一年考北京外国语学院，谁知母亲听后冷冷地说：“不可能，想去上学你就去上，不想去就去外边打工，钱都花在你身上，别人怎么办！”

　　大学四年，我学习一直都很用功，没有交男朋友，也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四处游玩。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得过一次奖学金。有时候母亲问起我的学习成绩，我总是唯唯诺诺，不敢多说，怕说错再挨骂或者挨打。大三暑假，母亲出车祸住了医院，我天天不离病床，在她身边照顾了一个月。那一个月，母亲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很多时候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到了大学四年级，班里有许多同学都开始准备考研，我回家和父母商量，说自己也想考研，考北京外国语学院的研究生，母亲听了后说：“想考研你就考，但家里不会再供你一分钱，以后学费、生活费自己想办法。”平时父亲对我不错，我求他帮忙，没想到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家里已经没有钱让你上学了，你还是去找工作吧，挣点钱补贴家用。”

　　从家里回学校后，我差点放弃了考研，但看到其他同学都是一腔热情地为考研做准备，我真的很不甘心，矛盾了很多天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考研，即使上街要饭挣学费，也要远离那个家。但我还是没有成为北京外国语学院的研究生，由于一分之差，我被调剂到了南方一所大学的中文专业。考上研究生的那个暑假，我们家一直死气沉沉，母亲总是冷着脸不和我说话，大姐偶尔和我说句话，也是抱怨我不该考研：“咱家现在就你花钱多，咱爸妈供你上完大学已经不错了，你还贪心不足要考研。”大姐说这话时我爸妈都在旁边听着，但他们却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想，大概他们都不希望我考研吧。

　　那年秋天，我带着从姥姥那里借的一万块钱去了学校。进校门时，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给自己争口气。在读研的三年里，我学习依然很刻苦，并且一边上学一边打工。那三年里，我没有回家一次，只是每隔一个月往家里打一次电话报平安，每次电话都不超过３分钟。有时小妹妹也给我打电话，那时她已经上了大学。每次给我打电话，她都会说爸妈想我了，经常在家里提我的名字，说我勤快、听话。小妹妹的话总让我想起《西游记》里猪八戒去花果山请孙大圣的那段说辞，我知道，他们是不会想我的，如果真的想我，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回去呢？

　　第二年，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家是城市的，很富裕，我们交往了两年，我都没有打电话告诉家里人。研究生毕业时，我应聘进了一个大专院校当老师，而他却进了一家大公司。我们开始商量结婚的事，我把他带回家和父母见面，母亲见到他后一直沉着脸不说话，只有父亲和小妹妹和他聊得很愉快。

　　在家住了两天，我就回学校了，刚到学校，母亲就打电话说她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问原因，她说她看我男朋友不地道，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那一刻，我听到母亲的话忍不住哭了，多年的委屈刹那间涌上心头。从上大学报考志愿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反对我做的任何事：我想复读，她反对；我想考研，她反对；如今我好不容易找个男朋友，要有自己的家了，她还是反对。我在电话里哭着对她说：“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要事事和我作对？就不能让我活得幸福、开心一点？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你的阴影里，我现在想有自己的家，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我一定要和他结婚！”电话里没有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就被挂断了。

　　我结婚之前那天晚上，父亲打电话给我，一改平时的和气，用很生硬的语气说：“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自己决定呢？如果你一定不听我们的劝告和他结婚，我们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反对，但我已经决定，我要有自己的家，我要摆脱那个家。我告诉父亲，我感谢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但我不会为了他们放弃自己的幸福。结婚那天，我的家人没有一个到场，但我一点都不伤感，相反，竟有一丝解脱的感觉。我知道，我终于脱离了那个家。

　　父母的爱给我勇气

　　我婚后的生活很幸福，结婚半年后，我就怀孕了。老公怕我劳累，就替我辞了教学的工作，让我在家静养。怀孕６个月的时候，因为老公上班不在家，我就一个人出外散步，不想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在地。在医院里醒来后，老公告诉我孩子没有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听到老公的话后，我突然有点头晕，之后就抱着他大哭，一直哭得再也哭不出声音。出院后，小妹妹打电话给我，说是爸妈让她问一下我过得怎么样，我告诉她我流产了，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小妹妹听后没有说话，但我却明显听到里面传来叹息声。我流产后，老公开始很少回家，偶尔回家一次，也是和我说不上两句话就匆匆离去。几个月后，我在一个宾馆门口堵住了老公和一个女人，我劝他回家，没想到他却提出要和我离婚。我已经没有孩子了，父母也已经和我断绝关系，如果再失去老公，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在老公回家和我谈离婚时，我再一次求他，但他却对我没有一丝情意。那天他走后，我想到了反对我结婚的父母，当初他们之所以反对我，是不是已经想到我会走到这一步？我突然觉得自己活在世上很多余，父母不喜欢，还被老公抛弃……我想自己也许不该活在世上，就在厨房里用水果刀割了手腕。

　　从医院里醒来时，我看到父母正坐在我的身边，母亲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傻闺女，好好的，为什么要想不开啊？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爸可怎么活？”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流泪，也是第一次听到她对我说这么关心的话。再看父亲，他也早已别过脸去，正用衣袖在悄悄抹泪。“妈，我已经没有家了，我以为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关心我的人了，我活着真的没有意思了。”看着母亲，我哽咽着说。

　　“谁说你没有家？等你身体好了，我和你爸就接你回家。”母亲哭着说。“以前妈对你不好，是妈的错，妈脾气不好，你别怨我，这两年，我的脾气已经好多了。”

　　那次，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母亲寸步不离地陪了我半个月，而父亲则一直忙前忙后，甚至跑到十多里外的小镇买我最爱吃的桶子鸡。出院后，我随父母回到已经离开两年的家。家里依旧是老样子，５间砖瓦房，用土坯圈的院子。到家后，母亲就跑出去给我找偏方。她说邻居家的媳妇就是医生诊断说不会生了，但最近却生了一对双胞胎。看着父母为我跑前跑后，我突然觉得，也许他们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倔强的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们表达的机会而已。

　　如今，我已经在母亲的介绍下和我们市医院的一个医生结了婚，并且不久前生下了一个女儿。现在我过得很幸福，丈夫对我很好，父母也总是隔三差五来看我，教我一些为人妻母的道理。

　　■记者手记

　　有句话叫“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子女的，只不过爱的方式不一样。最后，秋儿很幸福地告诉记者，她现在觉得父母很爱她，自己活得很开心，很幸福。她想劝诫天下所有的子女：如果你觉得父母对你不好，不是因为他们不够爱你，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表达对你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