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里，我又一次来到了北京。这次晶儿到车站里面来接我，一见面就告诉我一个不幸的消息：人大计划内的MBA班不再招生了，从明年起，MBA将实行全国联考，而学费也不再是我计划中的六千元，而是整整两万六千元！

　　怎么办？这时的我如同跌下万丈深渊，不知所措。如此高昂的学费显然是我绵薄的力量所难以承受的；改报其它的专业也并非我的爱好。但是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只有先住下来，参加辅导班再说。

　　到了北京，我才知道有这么聪明的主意：一张广告下面随风飞舞的纸条成了联络供求双方的最佳媒介。我们还算幸运，尽管各地来京复习考研的人很多，我们还是在校园东面找到了一处房子。这房子本来属于晶儿的一位老师，由于夫妻二人都去了美国，很久未归，因此委托另一位老师代为看管。有了住处就安心多了，接下来就是上课喽。

　　辅导班设在北大院外物理楼内一间普普通通的阶梯教室里。为了让在校生也能够来参加学习，课程都设在下午，可能是因为下午逃课比较容易吧。此后，每天上午和晚上的时间，我在校园里上自习，下午时间则参加辅导。课程开始后不久，我就发现，此时校园里占座的习惯与我上学时相比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开始就有一些女孩在大清早用书本占领了前几排的座位，后来占座的时间推进到了前一天下课，最后有人干脆把大名写在纸上，牢牢地粘在桌面上，让人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已参加工作多年，显然对这种竞争方式很不适应，所以每次上课时必然是在最后几排就座。自幼视力欠佳的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黑板上的字迹，然后再努力地从老师南腔北调的讲解当中领会课程的要义。

　　办班的人真可恶——大家都这么认为！教室里的座位根本不够，经常是所有座位都满了，还有同学站在过道里听课，让我们善良的任课老师也不免唏嘘感叹一番。政治课的内容本来不多，著名的林老师只请到了一次，以后的内容大家都很不满意，于是准备找主办辅导班的这家在校园里办公的小小公司讨一个说法。这时已经接近十月末了。

　　（四）艰难选择

　　参加辅导班期间的一天，我偶然来到北大三角地附近的一家书店，看到了一本刚刚到货的书：《1997年全国MBA联考复习纲要》，主编是周三多教授。尽管这时我对联考已经没有什么信心，好奇心仍然驱使我翻开了这本书。不看则已，一看才发现：这本书的内容太简单了。此前，我曾经了解过当时位于上海交大的中欧管理学院的MBA项目。他们的学费是四万元，食宿费用自理，特色是外籍教师授课，优点是周期短，只要一年半就可以毕业，还有赴欧洲实习的机会。公司里有一位领导毕业于中欧，根据他的介绍，我认定中欧的教学水平在国内首屈一指，当然它的学费也是首屈一指。我还了解过GMAT试题，我认为美国人设计的这种考题重在考核那些被认为具有管理潜质的考生多方面的综合素质。尽管取得高分不易，但是其中一些内容对于中国学生来说就是白送。如今，看到这样一本《复习纲要》，我似乎看到一丝GMAT试题的影子。

　　回到住处后，我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有机会吗？我能够做到吗？

　　单纯从《复习纲要》的内容来讲，我有很大的把握考取，因为数学、英语这两门课程我都是按照统考的要求来复习的。从书中内容来看，其英语大致只相当于四级水平；而数学内容中有三十分的初等数学，几乎是白送，高等数学的部分也不算难，经过一段时间的学校，这时我已经能够应付；管理类题目主要包括经济学、管理学基础和市场营销学方面的知识，对于财经专业毕业的我来说比较简单；语文的难度对于所有大学毕业程度的人来讲都是一样的，文科生似乎还有一定优势；政治由各校分别命题——一定也不难。

　　再来看费用，我请假离开公司时，自己的积蓄大约在一万元左右，到明年秋天开学，我有信心再积攒一万元。另外母亲曾经告诉我为我结婚准备了一万元钱，这些钱先用来上学想来母亲不会反对。这样看来，学费我还是能够付得起的。

　　最后看今后的机会和发展的趋势：今年是第一年实行联考，出题老师对考生的水平不了解，考题一定简单；明年及以后考题一定会越来越难，费用会越来越高，而随着人们认识到MBA学位的重要性，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

　　考？还是不考？

　　这样的思想斗争不知持续了多久，这时北大、清华两所学校已经开始接受报名了，据说都已经报了几百人，看来得知消息的人还真不少。我们听说当年北大只录取在北京工作的考生，因此我们想到清华去试试看。清华招生办的老师似乎很忙，问了几个人也搞不清楚，我们也没有什么收获。其他的学校我们没有兴趣，于是就回来了。

　　其实这时我虽然能够付得起学费，但是如果脱产学习的话，整整三年时间里，我的生活费就成了问题。靠父母，不可能；靠晶儿，也不现实；靠打工，肯定会影响学业；贷款？读大学时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但当时还没有这种说法。学是我自己要上的，千斤的重担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如果我在北京找一份工作，似乎还有出路，但是因为有户籍制度的限制，短时间内要这样做很难。即使找到了工作，委托培养的研究生不给迁移户口，毕业以后要回原籍。我并没有在北京工作的合法身份，漂泊不定的生活让我无法想象。即使晶儿毕业后找到了工作，我也不可能完全依靠她。虽然有人说任何人都能够在北京找到机会，但是我觉得自己这样做的机会成本太大。

　　正在苦恼困惑之时，我庆幸地发现，经过教育部的考核，我的母校也同北大、清华等名校一样具有了招生资格。如果我回公司所在地报考我的母校，我就能够边工作，边读书，生活费用也不用犯愁了。毫无疑问，论名气，我的母校同北大、清华等名牌大学相比有很大差距，但是单纯从MBA教育来看，大家起步的时间都差不多，我的母校也有自己的优势，比如说，所有的MBA主干科目在我校几乎都有硕士点，而一些名校的经济管理类专业也不过刚刚开始几年，师资水平未必高出多少。

　　这时，我的辅导班课程嘎然而止，我也下定决心回母校去报考。我很清楚这不是最优的选择，但是迫于形势，我只能采取这种“次优”的选择了。

　　回到公司后，我立即给母校打电话，找到研究生招生办，负责的老师告诉我，还有几天时间，尽快来！

　　取得报名表后，我又犯了愁。这报名表要求有两位专家推荐，凭我在学校的表现，应该能够找到两位老师帮忙，可现在时间紧迫，加之多年没有联系，哪里去找人呢？还是“就地取材”吧。公司里有两位前辈，都是硕士毕业并工作了多年，现担任高级经理，也算是专家吧，就请他们代为应付一下吧。两位领导非常谦虚，再三推辞，但经不起我的百般劝诱，终于肯帮忙了。

　　拿着万事具备的报名表，我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交给了招生办的老师，这时离报名截止时间只有一两天了。

　　报名以后，我又开始复习。这时的针对性更强了。尽管我觉得考试大纲不难，但是报名者甚众，令我不敢掉以轻心。这年我的母校总计有近四百人报名，拟录取六十人，七人取其一；而北大、清华两校报名人数都在八百以上，真是八百壮士啊！

　　就在我紧张复习的过程中，晶儿从北京打来电话，说她读的专业有推荐读博的机会，问我她要不要争取。

　　（五）考试前后

　　晶儿本科期间读的是一所省内高校，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的失利让她痛下决心，一定要考取研究生，争取一个更好的前途。临报考时，在众多专业中反复比较后，她选择了同自己专业接近而又比较冷门的一个专业。为了考研，她也曾专程来到北京，找到导师了解情况，导师只是给了她一些原则性的指导，并没有透露什么内情。考试以后，她自己感觉不理想，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可是命运似乎总是这样捉弄人，毕业前夕学校寄来复试通知，她以几分的优势被录取了。

　　她的身体一直很单薄。考研期间的辛劳付出，在读研之后也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在日常书信联系中，她经常说导师交代的科研任务很重，总是有很多资料要查，有很多书要看，她真的感觉很累。这种情况下，得知可以推荐攻读博士学位的消息，我们都犯了难。

　　从我的角度看，我支持她继续学业，就算为此牺牲我目前为自己考研所做出的一切努力，我也心甘情愿，但是我确实非常担心她纤弱的双肩是否能够承担起这个艰巨的任务。她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孩，这一点从她立志考研这件事上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也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虽然很快就能够拿到硕士学位，但是她知道学科领域内还有很多内容有待探求，如果有继续深造的机会，她也不愿错过。

　　在电话中，我毫不犹豫地表达了支持的态度。电话那边传来的却是她哽咽的哭声。

　　…………

　　春节前夕，公司为了抓住销售旺季，特地进口了一批啤酒。我自始至终操作了这项业务，啤酒到货后，销售方面遇到了一些困难。这本不是我份内的事情，但我自告奋勇去做销售工作，希望能够在这方面再积累一定的经验。从事销售工作显然要占用大量时间，甚至是业余时间，但是这时我对考试已经成竹在胸，志在必得。

　　为了让我们这些离开校园多年的考生尽快进入状态（当然学校也可以借机创收），学校特地举办了考前辅导班，收费六百元。这个班与我在北京参加过的班不同，完全是针对MBA考生的，针对性比较强。我没有参加这个班，因为我觉得根据自己复习的情况和考试大纲的内容，不参加这个班也不会有太大损失，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但是没有参加辅导班，对我来说也有一定的损失，那就是后来我和同学们的关系一直很淡，因为他们在参加辅导班的过程中就彼此相熟了。

　　临考前，辅导班也接近尾声。有一天，我接到学校的电话，说要用一天的时间专门辅导政治。

　　“多少钱？”我问。

　　打电话的老师似乎惊诧于我的直白。迟疑了一下，她说：“一百。”

　　“我去！”我当即回答。

　　寒假和春节接踵而至，每天我仍然在糖酒批发市场和百货商店之间为啤酒生意而忙碌着，晚上才能挤出一点时间来温习功课。晶儿又来了，她不断地鼓励我，也为自己打气。她说，如果我们两个人都考取了，那就分别在两地读书，等三年后再团聚。我的妈呀！我真担心她的小体格怎么才能捱到那一天？

　　临考前两天，晶儿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卖酒，一定要我在宿舍里背诵学校布置的政治复习题。我也只好乖乖地照办，人家也是为我好嘛。晶儿自从跟随我以来，一直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夏天来看我，因为公司不准安排“外来人口”，我就把她安置在一个小仓库里，与货物为伴，她毫无怨言；冬天来看我，我厚着脸皮去求对面女生宿舍的同事，容留她住上几日，等到春节放假我们一起还乡，为此她也受尽了白眼。想到这些我很内疚。我不能让爱我的人失望。

　　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我们同所有参加研究生统考的考生一起考试，各科顺序也一样。第一科是英语，我很快就答完了，坐在那里检查。监考老师走过来，悄声对我说，这题目对你来说似乎很简单啊。这时有人交卷了，我抬头一看，是和我同一年毕业的外语系的一名同学。在校时一起上体育课，当时我们就认识。毕业后他一直在开发区中国银行工作，我们见过面的。他怎么也来了？世界可真小。

　　英语考完了。下午考试开始的时候，教室里出现了一个个空档，显然有些同志已经放弃了。谁能够说试题简单呢？

　　两天半的考试结束后，我感觉自己发挥得很正常，相信成绩也应该不错。紧张了大半年的心情终于可以放松了。不管成绩如何，年总是要过的啊！

　　这时离春节只有十天左右时间了。为了遵循优良的民族传统——在春节前赶回家，我和晶儿在凌晨四点来到火车票预售点排队买票。等到天亮，车站才打开候车室的大门，凛冽寒风中企盼了两三个小时的人们蜂拥而入，奔向回家的希望所在——那个深深的、让人心情忐忑不安的小窗口。

　　车站的民警很快到场维持秩序，并给每一位排队者发了号。拿到号码的人们惊奇地发现，前后两个人的号码并不相邻。过了一会儿，真正的高手出现了——拿着那些“缺失”的号码。大家猜测，这些人大概都是民警的亲戚朋友，拿到的都是预留的号码。这时大家回家心切，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闲事，就让他们插队吧，谁让人家手里有号呢？

　　规定的时间过了很久，小窗口终于打开了，漏出来一缕灯光。排在前面的人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并举起手来，把自己前面的人拥得更紧。

　　终于排到了我。不幸的是，四天以后直达家乡的火车已经没有票了：卧铺没有，硬座没有，站票也没有。来自背后的压力容不得我再三思量，“买两张到哈尔滨的吧。”两张百元大票递了进去，换回来两张尺寸小得多，然而却重要得多的车票。挤出拥挤的人群，看到晶儿欣喜的脸，我们相视而笑，手里握着两张来之不易的火车票。

　　王总得知我买票有难度，便动用他广泛的社会关系帮我买票，最后竟然找到了火车站站长的头上。临行前一天，王总找到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其中有车票，还有订票费收据什么的。他居然买到了五张火车票，其中有两张竟然是直达我家乡的卧铺票！他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求的人太多，买重了！”我别无选择，只好照单全收，然后再拿到火车站去卖掉。

　　…………

　　春节假期转瞬即逝。回到公司后，我开始清理节日期间的啤酒业务。有一天，一位热心的同事告诉我，“听说MBA成绩出来了，某某人都知道了，你怎么不打电话问问？”这时的我，倒有点害怕听到这成绩，因为公司里有三个人报考，大家都觉得我希望很大，如果不能考取岂不是很没面子？

　　本着对自己负责的精神，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学校的号码。电话那边传来熟悉而亲切的声音：

　　“455分。除去政治，总分366分！录取没问题！”

　　“什么？我政治居然考了89分？”

　　“这算什么！有很多同学考了99分呢！”

　　唉呀！幸亏政治不计入总分，否则我真的要名落孙山了。

　　放下电话，心里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盼望已久的日子终于来到了，追寻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想到父母的厚望，晶儿的期待，面对同事们赞许的目光，我高兴！我喜悦！我终于成功了！我心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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